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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【程小瑩】我的紅軍與長征

    2016年07月12日14:51 來源:上海作家網 作者:程小瑩 點擊:

    重走長征路。這讓我想起20歲的時候,那時候我總是把自己幻想為一名軍人。一支摩托化部隊和裝甲吉普;在吉普的燈光里,我看見行軍的軍士。我經常這樣與我幻想中的軍團首長聚首于作戰地圖前,下達出發的命令。

    1976年7月,某日,我20歲生日。歲月動蕩。這一年,人民紀念紅軍長征勝利40周年。就在那時,我聽到了《長征組歌——紅軍不怕遠征難》。我的靈魂第一次被扯疼了。

    《長征組歌》是一套完整的情緒宣泄過程,一個男人的主題,男人出發行軍,從壓抑、迷茫,到抗爭、磨難,到轉機、突破,到大捷,最后抵達輝煌……“紅旗飄,軍號響,子弟兵,別故鄉;王明路線滔天罪,‘五次圍剿’敵猖狂。”很壓抑,傷感,悲壯。我的內心,有一種秘密被揭開,是一種由來已久的傷感。

    “緊緊握住紅軍的手,親人何時返故鄉?”所有的情感寄托,都匯集到了一個偉大而英勇的名字上——“紅軍”。這使我覺得,這已經不是個人的傷痛,是一種與國家民族共存的憂郁,于人民之中。那神秘的理解,成為我探究紅軍長征與《長征組歌》的一個永恒契機。

    我在青春里接近紅軍。

    紅軍的面容清晰了一些。在贛水蒼茫的背景下,有一種油畫的藍色調。紅軍的面容由色塊所組成,不是線條的。他們的表情都很沉默,很憂悶,是一種失落。根據地的丟失,讓他們沒有方向,彈盡糧絕;他們的皮膚顯出粗礪的質感。他們一定要比實際的人難看,營養不良。但形體比例還是很好的。像一些形體比例對比得很好的畫。他們看上去臉都有些相象。這是畫的特點。同一個畫家畫出來的人物,面目大致是相似的。他們都很瘦弱,使我在身型上,可以更接近他們。女的把軍帽往后拽了一把,露出前面額頭的頭發;男的軍裝上落著補丁;他們都打著綁腿,兩條小腿便顯得修長有力;這是要長征的雙腿。由此及彼的聯想和通感是,我們一般很難覺察到的體驗——中國男人的黑而消瘦的形像;伴以軍隊的音樂,軍號,軍鼓,男女戰士齊頭并進。

    更讓我入眼的,是紅軍中的女子。她們和男人一起高歌猛進,隊伍便顯現出色彩。當男女戰士唱起“全軍想念毛主席,迷霧叢中盼太陽”的時候,我感受到強烈的震撼,是被壓抑已久的噴發。這是無比強烈似曾相識的感受,其中的奧秘便是,《長征組歌》一直是表現人在行進過程中的艱難和困惑,對一個過程的完整敘述。它使人始終處于一種激越亢奮的行進狀態,催人向前,爬山涉水,峰回路轉,在生死搏斗的戰場上,體現充滿正義感的男人形像。

    我在成長,這使我和紅軍又走近了,看到了許多相似之處。紅軍的神情是活躍的,是一種激情般的跳躍,卻又是克制的;有女性的聲音在襯托他們,讓他們平靜,更加堅定;女人很嬌媚,尤其是一個叫“耿蓮鳳”的女兵,她更活躍一些,會略微擺著頭,使一點眼神,激情四溢地唱道:

    “苗嶺秀,旭日升,百鳥啼,報新春。”她咧著很大的嘴,嘴唇很薄,線條很好,吐詞清晰,“遵義會議放光輝,全黨全軍齊歡慶;萬眾歡呼毛主席,馬列路線指航程。”

    我和紅軍里的男人一起,即刻都安靜下來了;我們的安靜來自于信心,和很深刻的信仰。每個人都有“迷霧叢中盼太陽”的時候。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夠干什么。那時候我像紅軍一樣迷茫。

    后來我和紅軍一樣鎮定、文雅。“耿蓮鳳”讓我永遠有一種對女兵的美好紀念。

    我的紅軍與長征,以及《長征組歌》,就是這樣在修改和補充著我的記憶。有關紅軍,有關男人,有關女人,有關革命,有關人生。這里面隱藏著紅色的進攻姿態,是人生的深刻寓意。中央紅軍、紅二方面軍、紅四方面軍、那紅色箭頭,在湘贛閔、云貴川、陜甘寧的地圖上裊娜伸展。女人在歡唱,在相送,在告別,在等待;這是所有男人相知的。我在《長征組歌》里保留了全部激情和生命體驗。

    紅軍繼續轉戰。有許多路要走。這種行走的感覺,幾乎滲透于我們人生的所有細節。永遠會有出發的感覺。在《長征組歌》里,走過了我的青春,我的每一個有關紅色的記憶,我的溫情細節。紅軍在經歷最后的磨難;很快,紅軍歡慶勝利了,“軍民凱歌高入云”。就要臨近尾聲了。

    哪一天,我們不出發了,我們回來了,我們會師了,也就結束了。如果要繼續,我們就要出發。生命就是一次長征。我賦予紅軍與長征的意義,在長征組歌上的體驗,就這樣被無休止地分解;我一次次這樣地走進這首歌里,走進我心目永遠的紅軍。

    紅軍便這樣進入我的靈魂。把許多東西都覆蓋了。有許多路要走。在那些天蒙蒙亮的早晨,頭班電車發出剎車的尖利聲音,弄堂里送牛奶的推著小車,牛奶瓶互相碰撞發出“傾傾匡匡”聲。都是行進的聲音。是走路的感覺。這種走路的感覺,幾乎滲透于我們人生的所有細節。永遠會有出發的感覺。

    2016年初夏。親歷遵義會議舊址、赤水河、大渡河、瀘定橋、臘子口、若爾蓋高原沼澤地,遠眺貢嘎雪山……紅軍的主題被反復提起。一路上,傳頌《長征組歌》,我想起了我的童年,我的青春期,我的每一個有關紅色的記憶,我的生活的路;已經要進入后半段了。再一次出發?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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